“沁爽”上市那天,庄梅的人生阶梯实实在在往上跨了一大步。她感觉自己就像只铆足了劲儿的鸟,扑棱着翅膀,直往希望和梦想的天上冲。
这位置是她实打实用努力和汗水换来的,公司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不点头。这不,刚被提了品牌策划经理。
升职加薪这天,庄梅踩着轻快的步子穿过闹市,心里那叫一个美,那叫一个得意。拐进花市,她挑了最大最红的一捧康乃馨抱回家。
一推门,就瞧见老爸庄建军在阳台上跟木头较劲呢。刨花飞得满地都是。老爸可不光是八级焊工,木匠活儿也是一把好手,家里电器电线也能捣鼓,修修补补更不在话下。庄梅常想,男人就该这样,像座山似的,让人心里踏实。
可如今好些男的……唉,怕是连根绣花针都捏不稳,芝麻大点事,就扯着嗓子喊物业、叫阿姨。
“哟,回来啦丫头?今儿不加班?”庄爸刚敲好一个木榫,抬头看见闺女,有点纳闷。闺女最近跟上了发条似的,下了班还到处上课充电,哪天回家不得九、十点?
“爸,今儿高兴,不加班!我呀,升啦!工资这个数!”庄梅得意地伸出五个手指头,来回晃悠着,一边把花插进餐桌上的花瓶里,鲜亮得很,“给妈的花,好看吧?”
“好看好看!给我买的?啧啧,跟你爸结婚几十年,连片花瓣儿都没见着过!”庄妈王美花的声音从厨房里炸出来,锅铲还拎在手里呢,人已经冲到了客厅,“啥?升职加薪了?快说说,一个月挣多少了?”那嘴皮子快得跟机关枪似的。
庄梅故意卖关子,五个手指头还在那儿翻花儿。庄妈一巴掌拍她手背上:“死丫头,跟我耍啥花枪呢?痛快说!”
“一万多!”庄梅歪着头,笑嘻嘻地看着老妈。
庄妈眼珠子都定住了:“……啥?一、一万多?”花姐(庄妈)只觉得脑袋“嗡”一下,被这数字砸得有点懵,傻愣愣地追问:“是一个月?还是一年这么多?”
庄爸脸上堆满了笑,褶子都舒展开了,乐呵呵地说:“花姐,瞧你这点出息!当然是一个月啦!还不赶紧做饭去,给咱姑娘好好庆祝庆祝?成天瞎叨叨啥呢!”
“哎哟我的老天爷啊……这么多钱……这、这可怎么花得完啊……”花姐拍着大腿,又是感叹又是迷糊。她以前卖菜,几毛几毛地攒,一万块对她来说简直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。如今闺女出息了,能挣这么多,她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。天性要强的花姐晃了晃脑袋,道理立马就上来了:“我就说吧!庄建军,咱闺女从小随我,聪明能干!”
庄梅和庄爸都乐了。庄梅搂着老妈的肩膀:“妈,以后啊,您就别天天掐着点儿去抢那打折菜了。您闺女能挣!咱也吃口新鲜的头茬菜,贵点就贵点。再说了,我这么拼,不该吃好点儿补补?”
“该!太该了!”花姐一拍大腿,“我就说嘛,今儿眼皮子直跳,敢情是财神爷敲门了!哈哈——”
虽然买的都是打折菜,花姐挑得可仔细了,还专拣当天新到的。精打细算是刻在骨子里的,能省一分是一分。一到晚上七点多,她准点雷打不动地去“钱大妈”门口蹲守——人家得八点才开始打折呢!卖菜的小姑娘回回冲她翻白眼,她才不在乎呢,白眼又不值钱,省下的可是真金白银!过日子,哪能大手大脚?
庄梅一眼瞅见阳台上晾着的爸妈的内衣,都洗得发白脱线了,立马说:“明儿周六,爸、妈,咱仨逛街去!给你们置办几身新衣裳,顺便下馆子搓一顿!”
花姐一听就急了:“你这孩子,真是猫嘴里存不住鱼干儿!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!省着点花!我们的衣服还能穿,不用买!倒是你,”她上下打量着女儿,“得买几件像样的!好歹是经理了,走出去得有派头,不能让人小瞧了!过去皇帝登基还得披件黄袍呢!”
“嗯,是这个理儿。”庄爸在省钱这事儿上永远跟老伴儿一个鼻孔出气。他放下手里的木匠家什,笑得见牙不见眼:“丫头,爸为你骄傲!花姐,今儿高兴,我得喝两盅,你给加个硬菜!”
花姐连声应着:“成成成!加菜!家里酒没了,梅梅,快下楼给你爸买瓶酒去。”
“爸,您少喝点那二锅头,太冲了!我给您买瓶好的去,从今儿起,咱家都喝好酒!”庄梅说着,腰一拧,像阵风似的就飘下楼了。走在路上,她心里琢磨着,明天说什么也得去商场,爸妈衣服的尺寸她门儿清。现在有能力了,再不能让爹妈跟着自己受委屈。
庄妈哼着小调回到厨房,把红烧肉炖上锅,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。她走到客厅,冲着阳台上的庄爸说:“哎,我说庄建军,这回可不是我吹吧?上回王师太巴巴地介绍她那个儿子,我愣是没松口。她那儿子肥头大耳的,看着就不机灵,哪配得上咱家这水灵灵又能干的闺女?倒是上回……”她努力回想着,“上回来咱家那个,瘦高个儿,姓欧阳还是啥来着?我瞧着真顺眼!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,吃饭说话都斯斯文文的。人家还是个大老总呢!听说一年能挣这个数——”她神秘地伸出几个手指头比划着,“上百万都有!”
花姐穷日子过怕了,对钱格外敏感,甭管多少,就爱在心里来回盘算。以前卖菜,几角几分一天算得门清,这也是她的一大乐子。
她又掰着指头算开了:“要是加上咱闺女一年的钱……哎哟我的天……”花姐再次被自己算出来的数字震得晕乎乎的,“将来闺女要是再找个好女婿,俩人加一块儿,一年得有一百多万哪……不行不行,我得好好合计合计……”花姐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好蓝图里了。
“你算闺女的钱就得了,人家小伙子的钱,跟咱有啥关系?我看你是想得太美啦!再说了,那小伙子看着是不错,可人家有没有对象?结没结过婚?你啥都不知道,就在这儿瞎盘算啥呢?”庄爸头也不抬,继续跟他的木头较劲。
花姐撇撇嘴:“话不能这么说!凡事预则立,多合计总没错!老话讲得好,三思而后行,这‘三思’可是顶顶要紧的……”
“你那叫‘三思’?我看是胡思乱想!一天到晚瞎琢磨啥呢?”庄爸手里的刨子推得更起劲了。
花姐看着庄建军那副油盐不进、就知道埋头干活的样子,自己那点“宏伟计划”被他一瓢冷水浇透,不由得火气上头,嚷嚷道:“庄建军!女儿的终身大事,我这心都操碎了!你倒是听见没啊?庄建军!”
“唔,你那心都碎了八百回了。”庄爸头也不抬,继续敲打着木桩,语气淡淡的。忽然,他鼻子抽了抽:“嗯?啥味儿这么冲……”
“哎哟我的老天爷!我的红烧肉!”花姐尖叫一声,也顾不得算账了,火急火燎地冲回了厨房。唠叨声和焦糊味一起弥漫开来。
庄爸在家根本闲不住。眼看着城里的房价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,他心里头就琢磨着,怎么也得给闺女攒个首付。可老两口年纪都大了,挣钱的本事没了,以后万一生个病,那点退休金在这大城市里,一家人紧巴巴地刚够糊口。
于是庄爸就寻思着出去找点活儿干。跑了好几个工地,虽说他有八级焊工的本本,可人家一看他这把年纪,都摇头,怕他顶不住工地上一天十几个钟头、没日没夜的苦熬。后来,有个工头实在缺人手,就说试试看。结果庄爸一亮手艺,那活儿干得漂亮极了,工头当场就拍板要了人,一个月能给三千来块。钱不算多,可要是能稳稳当当干上五年,也能攒下十来万,多少能帮衬闺女一把。
看着闺女没日没夜地拼,挣的都是辛苦钱,庄爸心疼得紧。可他老了,还能帮上啥呢?只能在生活上多操心,一再叮嘱花姐变着花样给闺女做点好吃的,补补身子。他自己呢,也只能靠这双手打点零工,贴补点家用。就算闺女现在挣得多了,可瞅瞅南市这吓死人的房价,想买个六十平的小窝,那也得拼上几十年。还得保证工作稳稳当当,不生大病,家里别出啥岔子……
左思右想,庄爸还是下了决心:得给这个家再出把力!他现在身子骨还算硬朗,再说焊工是技术活儿,不用使死力气。这事儿他在心里盘算好了,只跟花姐透了点风。花姐虽然担心,可想想都是为了闺女,也就没多拦,只反复叮嘱他别太累着。
庄爸没跟庄梅提这茬儿。他知道,闺女要是知道了,一准儿不同意。